再續父女緣 @ 長舌jelly的部落格

Jelly不是父親節才想到爸爸，這些想說的話，放在我心中很久了...

老爸離開我們已經差不多六年了，但他的形影卻永遠不會在我們的腦海消失，什麼都還沒說，我已經擔心待會電腦會淹水了~~

老爸，就像光陰的故事裡那些眷村的伯伯一樣，年少時就離開父母兄長，隻身跟著部隊離開家鄉，來到陌生的地方~~台灣，從此，在這娶妻生子，落地生根...曾經盼望回家鄉，時時思念著彼岸的親人，卻因為大時代難解的習題，他早已認定這個他成家育兒的地方，就是他的故鄉。

老爸足足大我阿母二十歲，有關他們的那段姻緣，之前簡單提過，也就是說，當他初為人父已經四十出頭了，小時候對老爸的印象，應該是空白的~~因為那時的他都在金門，很久才會回來探望住在外婆家的我和阿母，我惟一 “說” 得出的記憶，是從阿母的記憶裡 “偷”來的，她總是說， “妳爸每一轟信都叫我一定要教妳說國語啦，不然你們父女沒辦法聊天柳 ! ”

現在想起來，惟一自己的記憶，是他每次回來就迫不及待的拿出買給我吃的東西，最記得的是羊羹，他抱著我，一起坐在火車站圓環邊等公車。

直到跟阿母結婚，老爸已經當了二十幾年軍人，阿母難免抱怨老爸總是用那種軍人的氣勢來對待她，阿母說 : “我又不是他的阿兵哥!”

脾氣雖然不好，從小我們卻感受得到他對老婆的疼愛和尊重，就算，他倆經常為了生活的事鬧意見~ 從那篇阿母離家出走記就看得出來了。

尤其龜毛的處女老爸，碰上大而化之 (老爺說，最不愛乾淨的~ 他是說我啦! 哪敢說丈母娘 ) 獅子老媽，會激盪出什麼恩怨情仇是可想而知的啦 !

jelly是老爸四十出頭才生的女兒，固然是他的掌上明珠。不過，既然已經做好心理準備，這輩子回不了故鄉，生個兒子傳宗接代，想當然是他最大的心願，婚後期待了五年，終於給他盼到了，高興之情不言可喻，好像聽阿母說，他還懂送阿母一隻手錶，對老婆的辛苦表示感謝。

但是生性節儉的處女老爸，做了一件讓獅子阿母 “津津樂道”的往事，他從 “破爛行 ” (回收場) 跑回家得意的向老婆展示他的戰利品 ~~ 嬰兒車，說要給他的寶貝兒子睡~~ 氣得阿母當場把嬰兒車丟到門外，當然，這戰火如何猛烈的燃燒，又如何的熄滅，我一點都沒印象，但是，這個節儉的習慣，並沒有從此改變，甚至，深深影響了jelly。

來到生命中第二個故鄉，老爸身無長物，更無田無地，而且，就在jelly享受了四年多獨生女的尊榮之後，隨著長子的報到，次女、次子也隨之而來，一家人總不能老住娘家，租房子的日子更教人無法安定，剛好，聽聞某同事要從眷村搬出換大房子，原來的眷舍要讓渡出來，身上並沒有多餘的現金，當然也包括存款，為了湊足那一份 “權利金”，老爸毅然辦理退伍，收起榮耀的軍人制服。

老爸其實真的是多才多藝的，從小看著他畫畫，懊悔竟然沒留下半張他的作品；

就像很多伯伯一樣，他的書法也寫得真好，雖然他總是嫌自己字醜；

人家的孩子衣服破了媽媽補，我家的縫衣機，卻是爸爸的；

老爸喜歡到處挖寶的習慣，雖然讓阿母很不以為然，但是，他卻改不掉，別以為他只是隨隨便便撿回家，讓家人委屈著用。他的巧手、巧思，真不輸給藝術家，總是這裡修一下，那兒改一些，最後上個漆，加點顏色，像新的一樣好用；

房子裡裡外外任何跌打損傷，他幾乎都自己來，紗窗、屋頂、水電...什麼工人都不必請，到了後來，連鄰居都常找他幫忙；

老爸還很喜歡音樂，豎笛、橫笛、胡琴、洋琴、口琴、電子琴，他通通能來上一點，如果不是家裡孩子多，讀書、吃飯以後剩的不多，他一定會送我們姊弟去學音樂的。

( 小時候，我最羨慕人家學琴，但是知道父母的難處，沒想到現在錢捧著拜託孩子學琴，孩子還不領情~ )

這麼多的才藝全是無師自通，從小就出來吃苦的他，哪有那麼幸福，得到老師的栽培呢?

可是，這些無師自通的才藝，在他退伍之後，都沒辦法成為他養家活口的技術...

後來，老爸只好在朋友介紹下，成為玻璃工廠的工人~~

當玻璃工業最興盛的時期，老爸就是在那熱騰騰的工廠裡，揮著汗，吹出一個個的玻璃瓶。

那種辛苦的景象，幸好我看到過，才能永遠記得那為我們犧牲這麼多的身影。

那時候，除了忍一般人所不能忍的玻璃工廠的高溫，老爸回家最常要我替他做的一件事，就是挑出不小心跑進皮膚裡的玻璃細絲~~

當時不懂事的我，還常常不耐煩的在心裡責怪老爸，怎麼這麼不小心 ! 現在才明白，不論你再怎麼小心，當你拉出因高溫而尚未成型的玻璃溶液時，就像拉出麥芽糖一般，所牽出的玻璃絲，隨時會因為一點點的風，或是一個轉身，就像蜘蛛絲一樣的黏在你身上，這怎麼是老爸小心得了的。

而當時已經五十歲的老爸，不但要承受這些痛苦，還因為自己已經老花，才來 “麻煩 ”我，那個時候，他一定自責耽誤了我讀書的時間，而我卻怪他不小心 !

不知老爸辛苦的我們這群小蘿蔔頭，當時最期待的，應該就是老爸帶去利用超高溫的玻璃窯，烤回來的地瓜吧 !

雖說已經不抱期待能重回故鄉，老爸心裡當然還是期待奇蹟，當這個奇蹟發生時，自己能不能衣錦還鄉這個心願，也轉而期待發生在幾個孩子身上；當然，就像所有的父母一樣，他更希望孩子別再像他一樣得這麼辛苦的工作，他最常對我們說的就是~ 還不去讀書 !

因為對孩子的期望很高，老爸跟他的幾個孩子始終有著一道無形的距離，年幼時的不理解，讓老爸的求好心切，反而在我心裡變成 “偏心”的父親，這樣的情形，一直到我考上不怎麼理想的大學之後，他開始轉而要求正要面對升學問題的弟弟妹妹，我才慢慢懂得老爸的嚴格，並不是只針對我。

老爸並沒有隨著我們慢慢長大，而變得好命~

在我升上國三時，是他第一次因為胃出血住院，即使出院，那也只是暫時處理了當時的狀況，天真的我，只把老爸住院這件事，自作主張當作跟老師說 : “我暫時不能補習” 的藉口。

從那之後，才五十出頭的老爸，就開始多次與病魔搏鬥...

折磨他的病，包括舌根部的舌底癌...這讓他動了一個大手術，手術過後，不但讓他整個人變得更憔悴，手術的一些修補行為，除了做過氣切，他的舌頭不能柔軟的幫助他講話，也不能幫助他吞嚥，放射線治療，他的牙齒拔的拔、萎縮的萎縮，他覺得自己長相變了、講話不清楚了，連吃東西都只能吃流質的食物，從此他變得很沒信心，但是，我沒關心過他。

那是差不多在他六十歲左右的事，很長一段時間，除了我們姊弟都還在讀書之外，阿母也看著老爸能自己照顧自己，便安心去工作。留在家裡的老爸，不但自己製作流質的食物，還幾乎包辦了家事，直到他自己都覺得應該去工作了~

或許是我為自己從沒好好陪伴老爸找的藉口，我認為，雖然他年紀已大，身體也不健康，但是，還能工作，對他來說就是一種肯定自己的方式。

他在園區的某家公司作清潔的工作，他喜歡做一些小手藝，編織中國結玫瑰花或是封箱用的那種黃色硬塑膠帶編出來的小動物，很受公司裡一些小姐們喜愛，老爸總是很親切的個性 (惟獨對我們很兇) ，也讓他頗受歡迎，我想，他應該是快樂的，所以樂見他繼續 “上班 ”。

同時，節儉的老爸，還四處收集廢紙回收物，換取一些零用錢；收集回收物時，又順便把人家隨手丟棄的發票撿回家，一心想能多對多中獎... 除了叮嚀他注意安全，不要勉強之外，我什麼都沒做。

直到，原先以為營養不夠，所以經常暈倒這件事，被醫生證實是腦動脈瘤，他才停下了這些零工。

還好，不知該說老天爺心軟，再一次讓老爸腦動脈瘤的手術成功，又活著多陪了我們幾年；還是說，老天爺殘忍，還沒折磨夠他老人家~~

當時已經快七十歲的他，先前遇過好幾種病魔，都在阿母的陪伴下，險險保住了生命，可是，我竟然還是沒有好好把握那些老天爺一再給我的機會，沒有好好的陪他，沒有認真聽他說過~ 當年的少年，如何勇敢的離家；遇過哪些困難；認識哪些貴人...

我甚至沒辦法帶著他掛念的外孫，常常回去讓他看看....

最後，老天爺不想給我機會了，祂覺得老爸累了，阿母也該好好休息...

或者，老爸自己覺得，他賴著老婆的日子也夠多了，他想開始雲遊四海，也想放開手讓阿母開始享清福了... 我這樣安慰阿母，也如此自我安慰~~

原來，即使腦動脈瘤已經萎縮，卻還經常暈倒，反覆輸血的原因，是肺部已經引發了敗血症...

送他走的那段日子，偶而的奉飯，送臉盆、毛巾，請老爸更衣、漱洗，我才發覺，在他活著的時候，自己竟然沒認真為他端過一杯水，沒為他添過一件冬衣...